“元宇宙”与“工业异托邦”的历史镜像
有人称2021年为“元宇宙元年”。首先元宇宙是美国科幻小说《雪崩》里出现的一个词语,这个小说描绘了一个多人在线的虚拟世界,人们戴着墨镜在这个虚拟世界里玩乐工作,甚至可以购买土地的开发许可证,建造楼房公园等等,简单来说有点像《头号玩家》那部电影,但是《雪崩》是1992年出版,为什么“元宇宙”这个概念在2021年突然成为了一个现象级的概念呢?
事实上,原因在于新运行模式的资本的注入和“基层协议”的条件的成熟造成了“元宇宙”成为了一种接近现实的“世界基座”。
“元宇宙”作为新工业资本架构
2021年3月份在纽交所上市了一家腾讯的合资公司,名为roblox(罗布乐思),虽然在国内没有太大反响,但是自上市后,市值一路上涨,达到84美元股价,市值480亿。罗布乐思是一家游戏平台,上面有很多类似于“4399”的小游戏,如《绝地求生》低配版,守望先锋低配版,《过山车大亨》低配版等等,平台提供了的游戏开发工具类似于地图编辑器,比较好上手操作,用户开发了各种各样的DIY操作方法,个人用户开发了自己的游戏之后,可以在罗布乐思的平台上出售,家们可以通过充值获得“罗布”币,然后购买别人开发的游戏。罗布乐思平台,在每笔交易中抽水一部分后,开发者分到剩下的罗布币,只要开发者一年赚了10个卢比,就可以加入开发者兑换计划,把罗布币换成美元,个人用户以把游戏做成收费的,然后自己在游戏里面做商城,卖皮肤卖道具都是可以的,2020年一整年这个平台上有300名开发者收入高达10万美元,1250名开发者收入超过1万美元,有个叫艾利克斯的儿童,9岁就开始在这个平台上面做游戏,17岁时做了一个月预报,火了,他每年通过这个游戏赚几百万美元,然后这个公司上市的时候,首次把“元宇宙”这个概念写进了招股书中。
自此,“元宇宙”进入了公众和普通资本市场的视野。
但实际上,“元宇宙”布局者和概念提出者扎克伯格已经为此经营了十八年,如果没有Facebook34亿用户,如果没有“libra”加密数字货币的新型网络金融体系,“元宇宙”就无法在真正意义上转变为现实。2019年6月18日,扎克伯格位于瑞士的子公司Libra network联合全球26家企业发布加密货币项目白皮书,其中,第一句话就是libra的使命是建立一套简单的无国界的货币和为数十亿人服务的金融基础设施,建立一套与现行金融体系平行的交易系统,最终构建一个超国界的数字帝国。
2020年至2021年,虚拟网络平台和金融服务的联通创造出了几个相当刷新认知的现象。“新冠”疫情是一个促使“元宇宙”进入普通公众生活的一个事件。世界范围内疫情的大规模爆发使社会停摆,人们在家中对网络平台的依赖前所未有地得到了增强,就在2020年初,许多传统院线的影片都改为在流媒体发布。美国著名说唱歌手Travis Scott的演唱会因疫情关系,改为线上进行,而且非常重要的是这场线上演唱会与游戏《堡垒之夜》合作,作为《堡垒之夜》的一个嵌入部分,全球有1200多万玩家都看了这场演唱会。更为重要的是,游戏服务器利用虚拟技术,完全刷新了演唱会的体验效果,演唱会一开场,作为绝对主角的Travis Scott化身“巨人”,仿佛天外来客,从大气层外“砸”进地面,场面仿若《变形金刚》电影里的人类第一次目睹汽车人坠落地球,随即,极光、星空、光柱、烟花等诸多元素相互交织,而游戏内地图更是在宇宙和深海等场景中不断更替,而当时的主播和玩家并不吝于使用“炫酷”和“炸裂”这样的词汇来形容这场在游戏内呈现的电音盛宴。
“堡垒之夜演唱会”事件之后,国际大资本纷纷开始思考“元宇宙”的可行性,不久就是“罗布乐思”上市、阿里、腾讯、谷歌入局。
有人预估,就像十六世纪航海贩运,带动了机械工业化发展,进而带动了棉花、蔗糖的商品化,引发了世界范围内的产业结构调整和劳动力结构重构,并促生了工业革命、资产阶级革命给现代民族国家世界结构一样,“元宇宙”以全球的加密数字货币为网络,以虚拟平台为硬件基础,将会引发一系列的下游产业的结构调整,带动可穿戴电子产品硬件、CPU芯片、游戏开发、游戏设计、策划,美术,音乐,广告等第二产业链、第三产业链的结构重构。
虽然2021年“元宇宙”被热炒为一种新的工业资本的架构,但是它是否能够创造一个相对于现实世界的“离岸宇宙”,仍是一个值得被思考的问题。中文互联网世界事实上通过“叙事”,早就进行了中国的“元宇宙”创造,这种叙事创造以特殊的虚拟方式,重构了对“强意义”上的工业的“异托邦”想象。
另类“元宇宙”叙事
以在各方面都称得上“现象级”的多人ID网络写作《临高启明》为例,就可看出,《雪崩》勾画的“元宇宙”世界,在中文网络叙事环境中被改造得更具有某种主动参与性。此文创作至今历时已有十年,已更至七卷,现有篇幅近800万字,参与讨论、提供有关情节、技术、历史支持的线下“参与众”要超过“五百二十一位穿越者”人数,执笔人“吹牛者”通过对参与众(其中不少人认领了文中角色)的资料提供、论坛讨论、同人文创作进行选择整理,主导着《临高启明》的创作主笔权。1《临高启明》的创作机制的集团性,使这部书很难用一种现有的文体标准去衡量,而线下参与众与文中“穿越众”意志、认识和观念上的高度重合性,也使这部书很难被“工业党小说”、一般的“种田文”、“新权威主义意识形态”的表述这类单一形态的判断所概括。“临高集团”穿越众成分构成复杂,“理、工、医、农”出身的人在数量上固然占相当比例,但以“教育、文史、法学”为教育背景的穿越众也不乏其人,还有颇具影响力的“北美”、“欧裔”穿越者,甚至还有退伍军人和PLA前高级将官。
“五百众”从21世纪穿越所至的这个时间点的明朝,绝不是“现实位面”17世纪资本主义发轫期乌托邦叙事凭空想象的“自然状态”,对后者来说,想象的“自然状态”是道德建设、人性改造、理想社会建构、资产阶级自我观念投射的一个封闭的、理想的思想实验空间。因此,对“现实位面”的资产阶级乌托邦叙事来说,其逻辑终点只能是对“自然法”、“自然权利”的政治观、工业生产技术观和社群主义伦理观等抽象元素的抽象组合,圣西门、傅里叶、欧文的想象性规划是那种资产阶级乌托邦的最高历史表现形式。2而“临高”叙事的穿越时间点选择本身就拒绝了一切“自然状态”的可能性。“五百众”所进入的“新位面”,完全是多重的、复杂的社会危机熔焊在一起的空间,在其中,东北亚与东南亚的地缘政治对抗、经济对抗、军事对抗、阶级对抗、朝贡体系与殖民体系冲突,游牧文明、海洋文明与土地文明的历史斗争构成了一个纷繁驳杂的力场。“穿越众”作为一股携带着21世纪科学技术、工业设备、组织观念、政治意识的新力量进入这个力场,利用已知的历史“情节”,发挥这只新力量的“主导”作用,对各种既有力量进行利用和集束。他们在自己立足的“边区”进行“土地所有制和农业税收方式改革”、在广州和澳门“抢先”做了葡萄牙、西班牙人做的贸易垄断,让“十三行”提前两个世纪出现在中国南部港口城市,他们比耶稣会士更有利地利用现代轻工业制品结交明朝官员、在闽粤、南海打击、分化、重组中国海盗势力、建立“济州–登莱–闽粤–海南”经济带、打通通向印度洋的航线,提前二百多年在上海成立招商局…..这一切都不是一般意义上的乌托邦叙事所能涵容,这种中文“元宇宙”叙事可以被命名为工业社会化的“异托邦”想象。
就社会想象而言,《临高启明》的叙事动机显然是通过“位面折叠”的想象,将社会化大工业生产的实业体系建设、科技文化普及、“土改”、工业文明人才培养体系建构、富民强兵的中国近代至当代的历史成就“折叠”到晚明,以时空压缩的方式,在这个想象的历史“沙盘”中构拟近代中国有机化了的经济体制、行政工作经验和工业文化模式的协同运作。在这一“位面折叠”或“时空压缩”的社会想象中,“临高叙事”虽然不无戏谑或某种“恶趣味”,但值得注意的是,在叙事的重大情节节点上,“临高叙事”无疑是带有浓厚的“社会主义文化意识”印记的。
中国“元宇宙基层协议”的特殊性
这道奇特的叙事景观有它自身的现实性,“临高叙事”的行为动机绝非凭空出现。无论在集体参与的写作形式方面,还是在以大体量、全方位、集群化的现代工业建设为国族历史想象基础的叙事内容方面,“临高叙事”都是新的历史时代的物质条件和观念条件的产物,是新时代精神生产力的现实产物。从“临高”的这种写作形式来说,互联网进入BBS时代以后,20世纪60-70年代风靡的“桌上游戏(Board Game)”很快与互联网相结合,转换为以BBS媒介的多ID叙事网上接龙书写形式,并很快发展成多ID在同一系列规则设定下的超文本书写活动。20世纪90年代至21世纪初,随着电子游戏产业中开发的《大航海》等以历史背景为基础设定的单人游戏向互联网多人联机历史网游的发展,多ID的“架空”想象、创造性书写和超文本链接的新叙事形式的媒体融合初具可能。也正是在世纪之交,中国互联网产业的飞速发展促生的一批中文阅读与书写平台,使网络历史类桌游、叙事文学的互联网生产的媒体融合成为了现实的可能。诞生并在西方世界流行的“桌游”,竞技理念和博弈规则带着“机运+计谋”的“自然权利”这一19世纪市场意识形态的余晖,而在互联网平台基础上风靡西方的“废土生存”游戏则在某种意义上是工业化时代的“重农主义”的联机游戏。这些游戏仅仅是游戏,而由之衍生出的网文幻想性质大于历史想象的性质。就内容而言,世纪之交的中国网文叙事在起点上、在抱负上要比虚拟楼盘和股票交易、幻想都市和废土生存之类的叙事在规模和体量上要大的多得多。可以说,21世纪初的中国网络写作者们以极大的热情利用新的媒介形式和互联网平台进行着相当“硬核”的题材探索,至今令人印象深刻的是,2002年到2005年,这类题材的中文写作以“军事战略”为主流,许多作品对地缘政治、国际政治运作的博弈进行架构,反映着作者对国族间国防、社会、教育、军事、经济、科技等领域竞争的构拟,也反映着作者们的尚属幼稚、较为偏激的爱国主义热情,这类作品里比较完整的有《从春秋走向战国》、《醒狮》、《2009,台海战争》、《参谋长日记系列》等。3热情的沉淀,带来冷静的思考。在战略推演上走出困境,必须落实为更为实际的战术改进。这一必然的逻辑使更多的参与者们在军事细节、军工、经济运作、科技、能源、材料等题材中分别进行叙事实验,因此从21世纪第二个十年至今,出现了越来越多的“产业文”,这些产业文的作者们利用自己的专业性的行业知识,穿越回某个“成问题”的历史节点,重新“复盘”具体行业的典型困境,以专业方式在“过去的危机”节点上扳开历史的实际轨道。《工业霸主》、《大国重工》(作者 齐橙,起点中文网)就是从众多这类网文中胜出的作品。与此同时,参与人数更多,“修复历史”时段更长、工业化平台更大的书写实践也在中文互联网写作平台上展开,SC论坛2008年出现了《天变:崇祯二年》群穿ID网络接龙,由此衍生出三组相互联系又各自独立的叙事超文本,它们分别是《迷失在1629》(陆双鹤主笔,起点中文网,2009年起)、《1622》(石斑鱼主笔,起点中文网,2009年起)、《临高启明》(吹牛者主笔,2009年起)。《临高启明》正是在桌游、BBS、中文写作平台的媒体融合这一精神生产物质条件与“工业主义”的观念自觉相结合的产物。
21世纪的中文网文的参与者们在军工、经济运作、科技、能源、材料等题材中分别进行叙事实验,网络世界出现了越来越多的“产业文”,这些产业文的作者们利用自己的专业性的行业知识,穿越回某个“成问题”的历史节点,重新“复盘”具体行业的典型困境,以专业方式在“过去的危机”节点上扳开历史的实际轨道。文字是现实观念的反映,“工业文”或“产业文”不仅是关于历史的乌托邦想象,更是某种元宇宙的异托邦建构。无论是世界范围内的“元宇宙”实践,还是中文世界的“异托邦”想象,最关键的核心难题,似乎并不是身临其境感、虚拟形象、家庭空间、远距离传输、相互操作性、隐私安全、虚拟物品、自然界面这八个要素的完整配置,而是如何建构一个具有文化性质的“想象的共同体”的基层协议。国外的“元宇宙”的基层协议以数字货币和资本的流通形式为基础,能够在多大程度上重塑工业产业结构尚未可知,但中国的“工业异托邦”以国族叙事想象为基层协议的形式基础,确乎显示了它的文化聚合性特征。
1.有关《临高启明》的创作缘起、发展和定型之后的写作网络机制,参看李强 《“集体智慧”的多重变奏》,载《文艺理论与批评》,2018年第2期。
2.见鲁思·列维塔斯:《乌托邦之概念》,李广益 范轶伦译,北京:中国政法大学出版社2018年版,第56-59页。应该指出的是,“临高”叙事在技术专家治国、立足科学原则从事经济计划、倚重工业领袖和科学家工程师治理社会等方面与圣西门主义有某种相似,但是,较之于19世纪的“空想社会主义”,“临高”叙事对历史情境中的政治经济结构性的关系有更为明确的意识。圣西门所组织的知识精英运动的人才都来自巴黎综合理工学院,而临高“五百众”的知识结构和知识实践要完备得多。
3.参看https://m.weibo.cn/1158166641/441571091643754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