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源:表演者的行动,美好的一天
“一个具身的主体既是权利运作的场所,也是抵抗权利的潜在可能。”
——乔纳森·克拉里,《知觉的悬置》
谢静,《星期天的下午》(局部),表演/装置/表演性空间,尺寸可变,2020
表演者的行动从饰演贝克特的《美好的一天》中那个威利(六十多岁的男主人公)开始,他有着自由行动的能力,却选择栖居于温妮(五十多岁的女主人)旁边的地道里,他如同一只听从本能驱动的动物,逐渐放弃了言语和思考,慢慢消失。半身埋在土里的温妮却一直在视线中,她以让人费解的乐观主义姿态活着,祷告,如同一只鸟,不断提醒自己:
“Another happy day.”
温妮是敏感的么?
或者,她只是在提醒,有些事物,永不消逝。
是什么能让温妮继续下去?
“You must go on. I can’t go on. I’ll go on.”
谢静,《星期天的下午》(局部),表演/装置/表演性空间,尺寸可变,2020
每个表演者/人员都在执行一个任务,重复一个动作。在“靠边站”(2020)中,一切看似美好的场景,让人有点腻歪,在33ml明亮洗白的地下室空间中显得有些怪异。亲吻,忏悔,清洗,阅读,一次次撞向墙角的番茄堆,等待冰块融化……一个男人吹着口哨,他持续吹,直到无法继续。
这些美好的场景、重复的姿势依旧是控制之地,似乎为表演者提供了可以完全把握自我同一性的条件。然而,他们并非沉浸在这个完美的生理和心理的即时性之中。相比地下室之外——没有过去也没有未来的现在,他们在推延身体的限度,身体在逐渐消失处逐渐清晰。这一消失的过程区别于自主的、甚至是自动的自我证明,想想“小红书”的持续投食吧,在无休止的自恋式的反馈中,个体被孤立、分化出来,悬置在一个近似于移民空间,等待的只剩下无去无从的倦怠。

谢静,《痴言痴语》(局部),表演/装置/表演性空间,尺寸可变,2020
在此,表演者的身体能量逐渐耗尽,在具身过程中,身体的消失是痛苦的。具身源于“伤口”,指向身体的脆弱,也正是消极、理性的脆弱性凸显了身体可以承受伤害的能力,正因身体是如此脆弱和敏感,在《与死亡失之交臂的颜色》(2019)中,表演者站着排出紫红色的尿液,映射病痛、不适,或是她不停地喝水和运动代谢,在周而复始的消耗过程中,身体的边界逐渐显现。脆弱从来不是身体的最终结论。相反,身体的韧性正是主体生动故事发生的前沿。

谢静,《与死亡失之交臂的颜色》,三屏影像装置,1’40”; 1’40”; 29’51”,尺寸可变,2019
或许,我们可以不再将表演者的行动视作一种媒介,或是具有艺术品的某种模样,而是表演者对更广泛世界的物质性参与,拥有不同的质量。她可以占据空间,像一个几何形状,拥有长宽高的三维空间,就像《气盒子》(2019)中的那个充满着红蓝烟雾、水气的透明亚立方体,介入自然;或是《血山,雨河》(2019)中被倾盆大雨冲刷的红色染色剂,溢出街道,留下痕迹;或是像《鸡蛋与高墙》(2019)中额头顶着鸡蛋,与象征权力机制的建筑外墙对峙。如同温妮一样,表演者的行动利用稀缺的物质资源,习惯性的身体节奏,在自然和文化、身体和环境之间持续流动,即使她所面对社会和时间框架已经完全沦陷为不可辨析的暴力,她还是创造了摩擦无聊日常的可能,在平滑透明的社会中争夺政治和审美力量。
谢静,《气盒子》,表演性雕塑,亚克力,烟饼,尺寸可变,阿伯丁郡,苏格兰,2019
谢静,《血山,雨河》,行为/表演性雕塑,30min,格拉斯哥,英国,2019
谢静,《鸡蛋与高墙》,格拉斯哥,英国,2019
是什么能让表演者继续下去?
“You must go on. I can’t go on. I’ll go on.”
表演者是敏感的么?
或者,她只是在提醒,有些事物,永不消逝。